永远一个人

2010年5月15日 · 15 years ago

云斯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说:“我要走啦。”

叶绫连忙站起来,说:“不,先不要走。”说完急急跑到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随身听,他把随身听递给云斯,说:“有人跟我说过:‘孤独从来不是一种疼痛。’”

云斯不明白,她疑惑地接过随身听,戴上耳塞,这年代还有人听录音带,真是奇怪。

如果是10年前,大概就是一种时尚了吧。

那个时候,同学们都很羡慕我,都羡慕我的随身听。我们已经念小学一年级了。我喜欢Beyond的歌,所以后来学了吉他了。感觉文字和音乐才是表达我思想与情感的最佳方式。他们单纯,真挚,没有经过繁复地过滤便流泻出来,每次笔尖划过稿纸时流畅的曲线,每次指尖拨弄琴弦时清脆的颤抖,都让我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们让我忘却现实,只在自己的思想的世界里面游动,哭笑都好,没人理会。那个时候,甚至感觉自己像嵇康,不受世人眼光的束缚。

那一天晚上,莎拉又哭了。莎拉是一个没人领养的孩子,一直住在“家园”里。城里有新建的孤儿院,莎拉不肯去,所以“家园”里一直就只有她一个人。孩子的想法是单纯而真挚的,当他们被那些人用那些人的思想同化了之后,就觉得自己的嘲笑与愚弄是正确的了。

她看起来很坚强,其实不是的。她经常哭。

有一天她的书包被扔到男厕所了,就是那个小熊书包。那些坏孩子干的,让她自己进去捡。我不敢去帮忙,每一次她被欺负我都不敢去帮忙。我很没用。

他们站在走廊坏笑,看着弱小无助的样子自己就很开心。我忽然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心跳忽然加快了,可是我还是没动。我闭上眼睛,我看到莎拉了!

真的,我真的看到莎拉了!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她低着头,我看不到她被长发遮住的脸但我知道她在哭,她瘦弱的肩膀在抖动。她是多么无助啊。“学校里的人那么多,我却感到深沉的孤独。”我脑中突然间闪过这样一句话,也忘记从哪里看来的,总之我的行为已经不受我的控制,我知道我的脚在跑,我的视域跌跌撞撞地,抓起书包拉着莎拉跑到操场去。

那里有一棵大榕树,我很喜欢去那里。上体育课的时候。“上体育课的时候?”“嗯,我不喜欢跟他们一块,就自己到这里了。”“哦。”

“你一个人的时候,不感到害怕吗?”

莎拉摇了摇头。

我们就在那树下呆坐着,许久。我记得那天是一直等老师找到我们,才离开的。那个坏孩子挨老师批评了。

孩子的想法是很单纯的,那次之后他们都没在欺负莎拉。倒不是因为老师的批评,是因为我的关系。后来我想想,大概是父母的原因,他们的父母不愿得罪我的父母,所以他们的小孩就不敢得罪我。

我们过了很畸形的两年。在小学的最初两年里,我们所熟识的同学,只有对方。莎拉和我。我们甚至不跟自己的同桌说话,但离不开对方。所以他们最经常地就是“XX爱XX”地念叨。照例被念到的人要生气一下或者窘迫一下。但是我们都没有。现在想想都觉得很奇怪,只能说我们都不是正常的孩子吧。

其实,怎样就叫正常呢?他们都经历过的,他们认为应该这样经历的,他们已经习惯了的,就被他们叫做正常。而不在他们的习惯或者他们的认同的范围里的,就叫不正常。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首歌……”云斯拿下耳塞,说,“不对,是这首曲子,是什么?”

叶绫说:“是一个很奇怪的老人弹的曲子。”

“奇怪的老人?”

“嗯。小时候他住我楼上,我跟他学吉他。他给我这个带子的时候说了很奇怪的话,我都记不住了,就只记得:‘孤独从来不是一种疼痛’。”

记住这句是因为把疼痛当成糖果,孤独听起来像一种巧克力牌子。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句话痛得深沉。

云斯把随身听递还给叶绫,说:“谢谢你。”

当叶绫的指尖触到云斯的手的时候,叶绫心中一颤,竟忘记把手收回来。云斯把随身听塞给叶绫,双颊一阵绯红。叶绫自觉失态,登时耳根发热。

云斯说:“可以弹吉他给我听吗?”叶绫一愣,稍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Part.4 信件

“我比较习惯,用笔和纸表达自己。”

“那你加我的QQ吧。”

“QQ?哦,可是我很久不用。”

叶绫:

你好!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写信哦。我的字写得不好看,但是你说你不习惯讲话就勉强迁就你啦^_^

嗯……要写点什么好呢?其实我写字就跟你讲话差不多,就写不出几个字来,要不你说说你那个好朋友的事情吧,上次只说到一半就停了。

等着你的回信哦。

今天放学的时候云斯塞给叶绫一封信就匆匆地走了。看完这封信,叶绫心中满是异样的感觉。叶绫回了一封E-mail。

那个时候其实我在“家园”住了三天。每天晚上我都会跑过去莎拉那里。每次见到我她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其实,她是一个挺开朗的女孩。我把漫画拿给她看,她不喜欢,我们玩过家家,每天晚上都玩,每次都要等到照看的大婶催了好几遍我才走。那是段愉快的时光,以至于离开“家园”的时候我甚至有些不舍。然后事情发生了。

回家后的第二天,我偷了一个同学的玩具。是一支很小的左轮枪。一开始我们只是闹着玩,学着电影里,一个同学去跟他攀谈,我就去拉他的背包,偷了他的玩具。他发现的时候我们就说是另外一个同学偷的。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在老师眼里我一直都是很老实的学生,很乖,功课很好,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所以老师挺生气的,在课堂上很严厉地责备。那个时候我很软弱,不用“逼供”,老师刚一问“是不是你拿走的”我就把玩具老老实实地交出来,还委屈地哭了。还罚我抄很多遍的三字经,也忘记多少遍了,只记得放学后我一个人在教室里抄,边抄边哭。天都黑了我还没抄完。然后老师就进来让我回家了。我如获大释,也不管其他就走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是莎拉去跟老师说玩具是她偷的。当时我很震惊,的确应该用震惊来形容一个6岁的孩子所做的事。她只觉得不该看我那样难受就学着电视里的情节去帮我顶罪了。可她却不知道她的行为会在她的人生中留下多么深刻的阴影。

莎拉的功课不好,又是孤儿,老师很容易就相信了她。孩子的思想是单纯的,他们辨认事物的唯一标准就是老师的话。此后无论我向众人解释多少遍就是没人相信我,后来我才知道,也是因为父母的关系,老师们知道但是不说,而孩子们是不懂得独立思考的。

所以这样一来,莎拉就成了坏孩子,小偷,孤儿,还多了一条让别人帮他顶罪的罪名。

莎拉说:“没关系的,本来就没有人陪我玩。”我很难过。

“叶绫还会陪我玩的,对吧。”当时我拼了命地点头。后来我才能理解到莎拉笑容的背后饱含了多少辛酸。她的行为并不是来自孩童的天真与无知,而是来自她长年孤独造成的独特的视角。她只是在按照她自己的思维方式去行动,就好像我们口渴了要喝水一样自然。只不过,她喝下的,却是毒药。

不久后父母也不让我跟莎拉来往,我表面上答应着,但是幼稚园里的事情他们反正看不到。如此过了三年,直到小学一年级,我帮莎拉把背包从男厕所拿出来,跟莎拉在榕树下坐着。

“家园”里始终只有莎拉一个人。她已经上小学了还住在幼稚园的“家园”里,那里的孩子都当她是异类。她没有漂亮的衣服穿,那个小熊书包很旧了却一直在用,功课也不好,所以在小学里她是属于躲在黑暗角落里的蛛网,存在只证明时间的流逝。男生因为那件事之后不再欺负她,女生也从不跟她一起玩。表面上看像是觉得她是异类,后来我才知道,幼稚园被说是小偷的那件事情从来就没人忘记过。小偷,永远是小偷。

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光标,叶绫视域开始发散,精神扩散开去,似乎没有思考,但是情感的流动却分明在大脑皮层中缓缓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