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特德·姜(Ted Chiang)的一个短篇,关于一个门,打开了之后可以去到二十年前或二十年后的。我想二十年前的我,可能怎么都无法预料到2022的周末将被“核酸检测”唤醒吧。
前几天我突发奇想:“不知道反复地核酸检测对培养公众排队习惯这件事情有没有帮助。”那时候我正在一个人不算多的地方排队做核酸检测,看着井然有序的样子,让我对在广州排队这个千古难题多了一丝毫无来由的信心。
事实证明这丝信心确实毫无来由。同样是排队做核酸检测,今天我就体会到了见缝插针的插队者在无动于衷的队伍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我终于忍不住要拨乱反正了,于是呐喊一声“你好!请到后面排队”。插队者回到队尾的同时嘟囔了一句“你们又不好好排队”。
他说的没错。今天的“排队”可谓集亚热带地区人民的传统智慧之大成。众所周知,广州常夏无冬,烈日炎炎之下,谁都不想暴露于骄阳之中。于是阳光与树荫把这条长长的队伍切割成了好几个部分,仿佛小学课堂上磁铁吸引的铁屑实验,一片片树荫就是一个个磁场。于是见缝插针者们正义起来了,说这“缝”也太大了,既然称不上缝隙,自然也不能叫插队了!
我想起在很会排队的国家旅行时,训练有素的排队者们让我这个见惯了人仰马翻的旅行者有点犯怵:生怕我的一不小心破坏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排队规则,被人高喊一声课本里的单词:“Queue Jumper!”结果确实也有人喊我,只不过是提醒我可以过去收银台了。
排队需要学习,学习意味着成本。
今天我还跟朋友说起各种“人格测试”的流行大抵跟“占星术”是类似的。通过贴标签对自我进行解释可以获得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把这个世界60亿人塞进16个格子是否合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啊!原来我是XXXX人格呀!”重要的是,如果不用这些测试,我要怎么了解我自己呢?什么?有很多种学习的选择?不了不了,自由的成本太高了。
是啊,成本太高了。排队的时候低头玩手机就好,为什么要多管插队的“闲事”呢?
快轮到我做核酸检测的时候,有个年轻人跑到我前面,拍了前面大爷的肩膀,两人开心地聊了起来。年轻人就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熟练地融入到队伍中。于是我拍了年轻人的肩膀,一语不发,只是用大拇指做了个战术手势:到队伍后面去。年轻人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开始热情地给我介绍前面这位大爷:“这我公公(广州人称自己的外公),嘿嘿嘿。”见我不为所动,年轻人又迅速转移话术:“你到前面来吧,我到你后面站着。”说着摆出了酒楼服务员迎宾的姿势。
是啊,成本太高了。
后来我选择放弃,他就在我的注目礼下如此这般完成了一次天衣无缝的插队。
是啊,成本太高了。
他插队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由我一个人来制止这些插队现象我需要付出多少成本呢?瑞·达利欧(Ray Dalio)说看清现实很重要。现实是什么呢?生活在2022年的今天,随时可能被封在某个地方是“新常态”,集体排队做核酸检测是“新常态”。这就意味着“做不做核酸”没得选择,“做核酸”的地点没得选择,跟什么样的人一起排队“做核酸”也没得选择。
我陷入了消极,陷入了绝望,一度在伟大的A主义与漂亮的B主义之不同的悲哀之中沉沦长达三秒钟之久。
然后就轮到我“做核酸”了。“医护人员”熟稔地撕开一次性医用棉签包装,伸进我的喉咙一顿奋笔疾书有如王羲之在世──掏了一通空气。
咦?正儿八经地“做核酸”不是应该掏到人快吐出来的吗?
是啊,成本太高了。
我又想起西方发达国家正把工厂迁移到东南亚的事情,又想起我在越南旅行时被海关工作人员索要贿赂不成然后被骂了几句的事情,又想起苹果在印度的工厂品控难做的事情。在东南亚国家建立工厂的成本真的更低吗?
回家路上,我好像渐渐明白了今日所见插队者的行云流水与排队者们的云淡风轻这一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美景”之由来。
Truth – more precisely, an accurate understanding of reality – is the essential foundation for producing good outcomes.
封面来自马来西亚的艺术家 Chow Hon Lam/丘漢林的作品: Tu and Ted
2022.09.04/下午
于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