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我们介绍过黄仁宇的《中国大历史》一书，其中有两个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问题：
一、中国的经常统一: 相对的，欧洲则处于长期分裂，所以我初次接触欧洲历史时感到手足无措。
二、 中国近代之一边倒的屈辱: 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经过爆发式的增长，可谓已跻身世界强国之列，與那霸润在《中国化的日本》中则说中国只是回到了他以前的位置。不过，目前世界上多数“发达”国家还是“西方国家”。
为什么现代社会中，总体强势的依然是曾经的“西方列强”们呢？上述黄仁宇的《中国化的历史》和與那霸润的《中国化的日本》虽有涉及但多以历史事件，社会制度，结合当时之社会弊病而谈。如果我们把这个问题的答案追溯得更远，把讨论的范围扩大到现代社会的人种差异，国家差异，大陆差异呢？
今天我们要介绍的是一部非常有名的作品——Jared Diamond (贾雷德·戴蒙德)的著作——“Guns, Germs, and Steel”(简繁译名均为《枪炮、病菌与钢铁》)，副标题为 "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 (人类社会的命运)。
这不是一本容易读的书，但又是一本非常值得阅读的书，所以我利用碎片时间断断续续读了大半年才终于读完。作者 Jared Diamond 1937 年生于美国波士顿，早年在哈佛毕业后到英国剑桥的圣三一学院进修拿下博士学位，现在是 UCLA 的地理学教授。
1972 年， 35 岁的他在新几内亚研究鸟类的演化，这是他的爱好之一。有一天他和当地一个知名的政治家耶利一起散步时，耶利问了他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白人制造了那么多的货物并将他们运到新几内亚来，而我们黑人却几乎没有属于我们自己的货物呢？
“Why is it that you white people developed so much cargo” – meaning manufactured goods, medicines, clothing – “but we black people had little cargo of our own?” Diamond elaborates: “Peoples of Eurasian origin … dominate the modern world in wealth and power … why did wealth and power become distributed as they now are, rather than in some other way? For instance, why weren’t Native Americans, Africans and Aboriginal Australians the ones who decimated, subjugated or exterminated Europeans and Asians?”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困扰了教授很久。1985 年他获得麦克阿瑟奖（MacArthur Fellowship Award），这个奖项不是奖励过去的成就，而是鼓励有创意，有潜力的人。但是 Diamond 获奖后却压力重重，于是接下来 10 年，他写出了多本有影响力的作品，《枪炮、病菌与钢铁》是他的第二部著作，也是最有影响力的一部。这部作品简单地说就是要回答耶利的问题，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本书于 1997 年在美国出版，要知道黑人旅行手册的《绿皮书》直到 1967 年还在美国销售，所以本书的主题很容易会陷入种族歧视的争论。
现在我们当然知道不同肤色的人之间并没有能力差别，但如果只回答因为大航海时期欧洲的社会制度、经济发展、科技实力都强于新几内亚，那显然还没有触及问题的本质：为什么是欧洲征服其他大陆而不是反过来，非洲、新几内亚征服欧洲？
作者以非常硬核的科学分析方法，从人类几十万年前的历史开始讲起。这里的硬核既是本书最有趣的地方，也构成了本书较高的阅读门槛。
本书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述了人类从 700 万年前起源，到 50 万年前智人的出现，再到现代人类最大的人口变迁：欧洲到美洲新大陆的巨大冲突。这次冲突就是回答耶利问题的直接原因：欧洲人有马、枪炮、钢刀、远洋船只，有中央集权的行政组织，有文字，有因为常年跟家畜生活在一起的流行疾病，而美洲大陆则处于弱势。
而导致这一局面的终极原因，作者则在第二部分引出了各大陆的地理特点：欧亚大陆的东西轴线走向更适于物种传播，同时也有比其他大陆多的更适合驯化的野生动植物。比如大麦小麦的驯化，猪、绵羊、山羊的驯化，这些动植物在相同纬度下更容易适应环境，所以相较于美洲大陆和非洲大陆的南北走向，传播更为容易。
有了驯化动植物之后会产生粮食剩余和定居生活，也就有了余粮可以养活不耕作的上层阶级，从而产生规模更大的定居，产生等级社会，接着催生了技术进步，行政组织进化，和流行疾病的免疫。作者在第三部分讲述了从粮食生产到技术发展，文字产生和传播，以及病菌在文明冲突中的影响。最后第四部分作者把他的理论用于解释新几内亚，中国，非洲的文化形成以及东西半球的碰撞。
我所读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谢延光翻译的版本。虽然有些句子颇有机器翻译的感觉，但总体翻译质量还不错，词句拗口虽多，但应该归咎于原文多术语所致，原文本来就挺难读的。虽不好读，但本书的视角非常独特。涉及的历史时间跨度大，在举证动植物驯化时也采用科学的方法列举大量表格和数据，一方面读起来相对枯燥，但另一方面推理的过程却令人兴奋。相比于《全球通史》，本书的分析部分更多。类似世界上最重要的已驯化的大型哺乳动物只有 5 种，欧亚大陆全都有，而美洲大陆在哥伦布登陆的时候是没有马的，也几乎没有可用作畜力的大型哺乳动物。这样的分析既深刻又有趣。
但是跟经济学类似，历史也是无法实验的。你不可能为了证明“如果希特勒不存在世界会变成怎样”然后就去做个实验看看结果。所以历史的推论分析部分往往多于实践证明。这难免使历史作品陷入舆论争辩之中。同时 Diamond 在本作中以科学分析的角度解读各大陆之间的冲突，抹去了道德因素（这在第一章已经声明本书并不是要寻找到的原因），所以本书出版后就有人评论他是在给欧洲殖民主义洗白，说他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但根据我的理解，作者并没有表达出种族优越感或者因为某些大陆的领先优势就鄙视另外的大陆，他只是客观地着墨于环境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就像我们做完实验之后写的实验报告一样。
但是这样的结论也容易落下“宿命论”的痕迹。《人类群星闪耀时》里提到的天才人物在 Diamond 的环境影响理论中显得只是宿命的一个闪光点。Diamond 的理论也无法用来解释短时间跨度的文化、物种传播，也无法预测是否会出现希特勒或没有希特勒世界会变成怎样。但无论如何，《枪炮、病菌与钢铁》因着提出了一种新颖的看待历史的角度，翔实的数据佐证，科学的理论推导，还是不失为一部非常有趣的上佳之作。
P.S.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 (国家地理协会)跟 Diamond 合作拍过一部同名纪录片，于 2005 年播放，B 站和 YouTube 都可观看。
P.P.S. 本文与本书封面均为英国画家 John Everett Millais 于 1846 年所作的油画作品 "Pizarro seizing the Inca of Peru"，直译即《皮萨罗抓住秘鲁的印加》。现藏于英国V&A博物馆。
参考资料
- 我的评分: ⭐️⭐️⭐️⭐️⭐️(5/5)
- 标题: 枪炮、病菌与钢铁
- 英文标题: Guns, Germs, and Steel
- 作者: Jared Diamond
-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 出版年: 2016 年 8 月 2 日(原作首次出版于 1997 年 3 月)
- ASBN: B01JKS94VI
- 版本: Kindle
相关链接
- 枫影夜读 #9 —— 黄仁宇《中国大历史》
- 每周读书 #112 日本被中国赶超的担忧——《中国化的日本》
- 每周读书 #55 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
- Jared Diamond: ‘Humans, 150,000 years ago, wouldn’t figure on a list of the five most interesting species on Earth’ | Jared Diamond | The Guardian
- F**k Jared Diamond: Capitalism Nature Socialism: Vol 24, No 4
- 【国家地理频道】枪炮病菌与钢铁 Guns Germs And Steel (2005)_哔哩哔哩 (゜-゜)つロ 干杯~-bilibili
- National Geographic Guns Germs And Steel 1 of 3 Official - YouTu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