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写字的人都曾经历过一种“接近极限”的状态,情感饱满时笔尖成了唯一的宣泄口,将充斥胸臆的洪水一泻千里,却越写越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今年春专程赶到东京,除了追逐开放的樱花外,也为了一睹草间弥生的作品。
明烈的色彩,反复的波点和漩涡般扭曲的画面,看草间弥生的作品就像经历一场波涛汹涌的海上风暴,她的画里放射出的强烈的情感,透过画布渗透到空气中,将观者包围,吸引,拉扯进那个千万只眼睛的世界。
这大约是我在东京国立新美术馆,站在草间弥生画前的感受。这种感受的强烈兴许和布展形式有关。这场名为草間彌生「わが永遠の魂」的展览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展出的是草间弥生自 2009 年以来约 130 幅的大型画作。由于数量众多,画幅较大(多为 194cm x 194cm),布展方安排了一个大厅,把所有的画作分成两到三行,无缝地平铺在墙上。但是这样一来,放置标题的地方也就没有了。于是布展方在入口处提供了长长的名录供观众取阅。其实即使手握名册也很难与面前的画作对应起来,这大约是本次展览难以避免的缺失。毕竟比起标题信息来说,如何在这场展览中竭尽全力地放下草间弥生的所有作品,才是更令人头疼的事情吧。
展厅的中央放置了艺术家 2009 年的花朵雕塑:“FLOWERS THAT BLOOM AT MIDNIGHT”。这些姿态造型怪异的雕塑一共 7 朵,采用高强度的纤维增强塑料和金属制成,由画家亲自上色。纯度极高的颜色在现场灯光的映照下,散发出颇具活力的气氛。当你面向这些花朵,见到人群与它们开心地合影时,和观看墙上挂着的画作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原本宽敞的展厅在人山人海的簇拥下,中间是情绪高涨的人群的笑脸,周遭是伫立的人们边看画边点头的严肃脸,站在一旁观察人群的我仿佛在看一场行为艺术,不禁莞尔。
波点(Polka-dot)是草间弥生的标识,从 2009 年后的画作来看,除了波点,画家也在尝试其他重复的意象,但用色依然明烈。如果说色彩同样艳丽的梵高的向日葵是阳光下燃烧的火焰的话,那么草间弥生的画作则更像在子夜中跃动的幽火,把迷失在雾霭茫茫的柔波中的人们,囚进黑暗的深渊。
草间弥生今年已经 88 岁了,却和她年轻时一样,一直是个“前卫女王”。展览的第二部:"20世紀の草間彌生"展示了艺术家早期的作品。知道草间弥生的读者应该都听说过她的波点与精神疾病,在看这个展览之前我对艺术家的认识也仅止于此,甚至内心有过怀疑,觉得她也许是拿自己的疾病作为商业噱头,直到在新干线上读完了草间弥生的生平,才对她深感佩服。
自小深受幻觉困扰的草间弥生,眼中的世界充满诡异波点,严重时甚至有自杀倾向。
“如果不是因为艺术,我可能早就自杀了。”
"If it were not for art, I would have killed myself a long time ago."
这句话经常被人引用,我心中对其是否出自艺术家之口虽持怀疑态度,但她的作品中透露出来的诡怖的氛围是毋庸置疑的。画家儿时所作的铅笔画也在展览中,面对这张泛黄的纸张,满布的圆圈已可见今日之画风。
现场不允许拍照,此图源自 Pinterest
画中人是草间弥生的母亲,据说是位脾气暴躁的女士,也极力反对草间弥生作画,是导致草间弥生最终孤身前往纽约的重要原因。20 世纪是颠覆一切的时代,有过嬉皮士反主流,有过毕加索、安迪·沃霍尔这些艺术家,草间弥生就在这样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独自奋斗。她做过行为艺术,给牛、马和自愿来找她的男女裸体贴上波点,在那个“性解放”仍未普遍的年代,这个亚洲女子通过极具性意味的作品展出,引起了相当的注意。
国立新美术馆的这次展览野心很大,几乎展出了草间弥生全部的作品,第一部的 130 幅近作自不消说,第二部的早期作品里,既有儿时的画作,也有在美国时期的南瓜、银球、“千船展”和“无限镜屋”。
“千船展”用无数状似阳具的造型布置成了一条船,放在今天也是件大胆的作品。“无限镜屋”则是可交互的装置艺术,观众在幽暗的环境里走进四面都是镜子的小房间里,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无尽的镜面中重复而消失。当观众走到一半时,灯光戏剧性地陡然一灭,陷入一片漆黑,引发一阵轻呼:我被吞没了!现在回想起来,灯光打开的那一瞬,悬在半空的球体熠熠生辉,让我想起在京都春日大社见过的藤浪之屋,万灯笼在黑暗中缓缓一如成排的渔火。
第二部还展出了 1967 年的短片——“草间弥生的自我消解(Kusama's Self-Obliteration)”。看着影片中骑着波点马匹的草间弥生,有种时代感与超前意识碰撞后的奇妙心情。走出美术馆时屋外下着雨,站在大南瓜前按下快门,镜头里捕获了最后一个展品,只觉此番真是不虚此行。
在漫长的创作生涯里,草间弥生一直运用波点符号直到现在,波点是她的标识,这和村上隆的漫画形象、岳敏君的大笑男一样,很容易被大众辨识。若是回到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们则更常通过技法的差异来形成个人风格,看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和达芬奇的画,可以在明暗色彩上感受到明显的不同。从绘画形象上,米开朗基罗粗旷健壮的人体,拉斐尔和谐饱满的圣母,达芬奇神秘诡异的氛围也都有代表性的区别,但这些区别是比较局限的。自 20 世纪以来,技术的革新与各种表现主义的风行,让当代艺术家几乎可以无拘无束地自由创作,从装置艺术到行为艺术,从性解放的主题到意义不明的重复形象,艺术创作从未如此空前地解放过,这不得不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进步与幸运。
然而这种看似无尽的自由也会带来迷茫与困惑,在当代的语境下,艺术到底应该是什么?它似乎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在看 Andy Warhol, Salvador Dali
也好,看草间弥生、村上隆也罢,这些现当代的艺术还在发生,还没有人把他们写进“艺术史”,还没有人能够对当下进行总结。欣赏这样的艺术与追溯文艺复兴时期充满故事的作品是两种全然不同的体验。
现代艺术仍呈现百花齐放的姿态,一如拓荒的先驱在旷野中迷茫地奔跑。也许在我们这个时代过去以后,会有某些天才站立在浪潮之巅,成为这个时代的标识,在某个向度上推进一种全新的艺术。但是对于现在的我们,好好享受自由世界带来的丰富多彩,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2016.04.25/中午
于 T.i.T
相关展讯
- 地址: 日本东京都港区六本木7-22-2 国立新美术馆
- 时间: 2017.2.22 - 2017.5.22
- 官网: http://www.nact.jp/
- 票价: 1600 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