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影夜读 #182 弗洛姆 -《逃避自由》

2022年9月16日 · 2 years ago

读刘瑜的书时见她提到弗洛姆这本《逃避自由》,便读了。这本书写得真好,如今81年过去,人类世界仍是一般相似。

作者全名艾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1900年出生于德国法兰克福一个犹太人家庭。1922年弗洛姆在海德堡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次年到慕尼黑大学专攻精神分析学。弗洛姆一生致力于修改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学说,用以分析两次世界大战后的社会。

1941年出版的这本《逃避自由》(Escape From Freedom)是他发表的首部重要著作。新教改革到资本主义带来“个人自由”,但社会结构变更却相对滞后,人们在“挣脱”中世纪传统束缚的同时,也失去了传统的保护。获得“自由”的现代人被迫作为齿轮服务于一台更大的社会机器,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必然导致人们心理结构的变化。社会运转的单位是人,研究社会多数人的心理结构,就能解释现代人普遍存在的焦虑与孤独。

新教改革以前,人从属于一个更大的组织,教会,行会,这些“传统”给个人提供稳定的保护。如果你是个铁匠,那么只要做铁匠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如果你是个面包师,那就每天做面包就好了。人的自主创造性体现在如何让武器锻造得更锋利,如何让面包烘焙得更好吃。

“传统”也是一套严格的规则,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都被分配了一个角色,有既定的剧本,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原创,只要照着剧本演就好。这样的“安全”自然极大地限制了个人的发展。

最近有个20年前央视《半边天》栏目访谈农村妇女刘小样的视频广为传播。刘小样生长在一个传统力量强大的环境里,几乎从她呱呱坠地那一刻起,人生就被写死在不断循环的“传统”里。

在农村,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
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西安。
不可以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个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坏。
有约定俗成的规矩,要打破它就会感到无助、无望、孤独,好像好多眼睛在盯着你。
不需要别人阻止你,你会自觉自愿地去遵守这些规矩。

刘小样的冲突不在于“传统”本身,而在于“外面的世界”存在自由的可能。

从这个角度讲,现代人的焦虑是有意义的,因为对“另一种生活”完全没有期望的人是不会感到焦虑的。以马丁·路德为代表的新教改革,呼应了人们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既获得“自由”又失去“传统”保护的心理状态。

一脚踏入自由,这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事情啊!孤独感,无能为力感扑面而来。我们现在回看历史会觉得那时候的大冒险是理所应当的,但历史只有过去了才叫历史,只有尘埃落定了才是历史,当下不是历史,当下只是未知。一个人从“集体”出走,从“传统”挣脱,他即将踏入的世界到底是阳光明媚还是波澜壮阔,不踏进去的时候又如何得知呢?但正是这份恐惧,带给了现代人无限的焦虑,前有未知,后有齿轮,夹缝中的现代人该如何生存?

弗洛姆在书中分析了一个极端的例子:纳粹执政时期的社会心理结构。

在面对自由焦虑的过程中,人可以选择鼓起勇气,在恐惧与孤独的伴随中与黑暗搏杀,也可以选择逃避自由,放弃个性,消融在一个更伟大的东西里。对于中世纪的人们来说,这个更的伟大的东西是宗教,而对二战期间的德国人来说,这个更伟大的东西,是纳粹主义。

任何一种学说或思想的影响取决于它所吸引的那些人性格结构中的心理需求程度大小。要是该思想答复了某些社会群体的强大心理需求,它将成为历史上的一种强大力量。

前几年“贩卖焦虑”的内容比比皆是,如今短视频、“下沉市场”诸如此类不可谓不强大。在“积极自由”与“逃避自由”之间,后者是人类的天性,是大多数,是会被资本关注的“市场”。

资本在中世纪制度下是人的奴仆,但在现代制度下它却成了主人。
在资本主义经济活动中,成功,获得物质利益成了目的本身。
人成了巨大经济机器上的一个齿轮,如果他有很多资本,便是一个重要的齿轮;如果没有资本,便是个无足轻重的齿轮,但都总是一个服务于自身目的之外的齿轮。

“服务于自身目的之外”啊,是不是听着跟这些年川普在美国搞的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有异曲同工之妙呢?在纳粹这里,放弃自我,放弃自由,服从于一个更伟大的“神秘”,实际上是不愿负起对自己应尽的责任。选择一个“超级英雄”,相信他能给自己带来美好的明天。当他做得很好的时候,无条件地崇拜他,而一旦他出了点问题,失望就随之而来。这种既臣服于权威,又带有破坏欲的施虐心理的杂糅,可不仅出现在纳粹主义盛行的时代。

纳粹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种彻底放弃自我的危险性。但想要积极自由,人就需要先找到自我。Michael Singer在The Untethered Soul : The Journey Beyond Yourself(简体译为《清醒地活》)一书中试图说明“能被自我感知的自我不是自我”这一观点,并以冥想为技巧帮助读者更进一步了解真正的自我。这份练习入门很简单,但持续地自我观察,发掘出真正的自我却不容易。

在分析完纳粹德国民众的心理结构之后,我有点期待作者能给出一个“答案”,但没有。就像我阅读《清醒地活》时,在Micheal解构完一切之后我期待他“立”些什么,但没有。也许这跟人生的意义是一样的,不存在所谓的“答案”。至少不存在一个普世的答案,而属于自己的答案,需要在了解自我之后,“积极自由”地,去发掘和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刘小样在接受完央视的采访之后,终于忍不住去追寻她的“另一种生活”,做过售货员,打过一些工,几次出走最终都“灰溜溜”回到老家。她的旅程在他人眼中似乎是“失败”的,但她在走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成功了。在追寻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的路上,没有他人眼中的失败,也没有他人。

英国小说家夏洛蒂·勃朗特,她的人生历程比较坎坷,在她的小说《简·爱》里,女主角简·爱多次出走,离开自己的“传统”,带着强烈的不安全感与孤独,一次次走入未知。我想她在1847年那个女性备受歧视的时代,充满热情地创作小说,并费尽心机地促成出版(以男性名字Currer Bell署名),已经是她对“另一种人生”的勇敢追求。这份追求在现实世界里虽未实现,但在小说中,女主角简·爱的结局至少还算圆满。

硅谷有名的投资人Naval Ravikant(纳瓦尔)在以他名字出版的书The Almanack of Naval Ravikant(简体译为《纳瓦尔宝典》)中提到:

我的体能教练耶日·格雷戈雷克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总是说:“选择简单模式,人生会越来越困难;选择困难模式,人生会越来越简单。”

所以,“积极自由”,“逃避自由”;困难模式,简单模式。

Good luck, my friend.

2022.09.15

关于“归属感”

小时候我一直对没有“归属感”这件事情感到消极,因为身边的小伙伴们好像都很喜欢自己是“某某村”的人,某姓的,似乎这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情。我从小就不住在老家的村子里,所以我一直不能体会小伙伴们的光荣感。后来上大学,我也不能理解“啊你也是某某地方的,老乡啊”的不明所以的“集体感”。再后来在某家公司工作,我甚至能看到有人在内部论坛发文以“身为某某人”开头(此处之某某是公司名),我都惊呆了,还能这样。如果说“在某地出生/上学/工作”还比较好理解的话,我见过最离谱的“归属感”是:“我是国内最早做某某行业的第一人(语带骄傲状)”。

读完《逃避自由》我明白了。这种“从属于某个更伟大的东西”的感觉,是真的能给人“安全感”的。不需要思考我应该怎么办,不需要从一片空白开辟出一个全新的东西,只要“归属于某个已经很伟大的东西”就好了。就好像跟明星站在一起合个影,我也是明星了一样。

所以,我不再觉得“没有归属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毕竟,“归属感”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于本书

  • 我的评分: ⭐️⭐️⭐️⭐️⭐️(5/5)
  • 标题: 逃避自由
  • 原作名: Escape from freedom
  • 作者: Erich Fromm(艾里希·弗洛姆)
  •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5年6月(原作首版于1941年)
  • ISBN: 9787532769186
  • 版本: 纸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