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枫言枫语播客”最近一期节目里，嘉宾的推荐曲目是《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由小田和正创作和演唱的《突如其来的爱情》。我听完这首歌觉得很赞，想起《东京爱情故事》这个名字经常听到却从未看过，于是找来看了一下。
一开始并没对这部28年前的日剧有什么期待，但看完第一集之后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最终我把这部电视剧看了两遍，部分Episode看了几遍，也把原著漫画看了一遍。虽然这部1991年的电视剧被标为“纯爱”故事，但我却觉得它不只有“纯爱”。这几十年来电视剧、电影、动漫这种形式的发展十分迅速，以爱情为主题的作品也层出不穷，相较之下《东京爱情故事》有其时代的局限性，但她却有一种超越时空的魅力，让人为之着迷，为之倾倒。
一、普通的故事
电视剧改编自柴门文的同名漫画《东京爱情故事》。因为喜欢此剧的缘故，我把漫画完整看了一遍，不过我觉得漫画并不好看。这其中固有电视剧先入为主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电视剧对原作人物进行了大幅改编，重新塑造了“赤名莉香”这个深受观众喜爱的角色。
电视剧以从乡下（四国爱媛县松山市）初到东京的主角永尾完治在机场见到来接机的公司同事赤名莉香开场。两人同在东京一家小体育用品公司 Heart Sport 工作，完治刚下飞机，还没到公司报道就被莉香拉去仓库搬运货物。这样的快节奏让憨厚的完治对这个陌生与未知的城市产生些许不安。
莉香笑着说：
“就是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才会充满希望的不是吗？”
两人由此结缘。后来完治参加同学会，见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关口里美和三上健一。里美是完治暗恋多年的对象，三上则是里美暗恋多年的对象。这样的三角恋情在今日看来是比较俗套了，再加上莉香看到完治对里美的深情与专一，喜欢上了完治，于是变成了四角。故事就此围绕这四个主要人物展开。
二、成功的人物——赤名莉香
《东京爱情故事》的电视剧版每集约45分钟，一共11集（特别篇不算），要在这个时长里把四卷漫画内容塞进来，势必要进行大幅裁减。编剧坂元裕二对原作的改动很大，主要人物、重要事件和故事主线得到了保留，但是最重要的人物从男主角永尾完治转移到了女主角赤名莉香，并且把女主角的黑暗情节几乎全部进行了改编。最终编剧只保留了女主角与部长过往的婚外情黑历史，但是重塑了一个阳光开朗，坚强执着，大胆超前，淘气可爱的莉香。
莉香的扮演者铃木保奈美对该角色也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1991年的化妆术没有今天那么精致，摄像机也没有自带美颜，画面略带灰蒙，东京街头车灯在胶片上留下长长的痕迹。铃木保奈美的脸型有点长，颧骨处有点外扩，眼睛不算大，眼角稍稍往下，并不是一眼见到就惊为天人的美女。在第一集刚出场的第一幕，我甚至觉得这个角色有点普通，可能是个配角。直到她和完治站在海边，笑着对完治说“正是因为陌生和未知，明天才会充满希望不是吗？”
那笑容就像早晨的阳光，在拉开窗帘的一瞬间灌满房间，让美好的一天涌动着光明与希望。
相比于今天过于完美的技术，当年的影像让观众感到更加真实，也更加亲切。人都是有缺点的，完全没有缺点的人看上去就不太像人，反而会让观众产生距离感。演员平凡的一面让她的笑容更加明亮了。
同时铃木保奈美的声音也似银铃般动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我还以为在看动漫，以为有专门的声优给她配音。尤其是第二集开场，莉香为了预测天气好坏把鞋子踢上天空（类似硬币正反面）结果卡在树枝上，然后蹦蹦哒哒欲取鞋子而不得的样子，搭配这副嗓音，可以说非常漫画化了。
铃木保奈美自身的条件讨人喜欢，不过人好看声音好听的演员也不少，同剧中扮演女二号里美的有森也实以及女三号长崎尚子的千堂晃穗都很好看，但是为什么莉香这个角色的人气却是全剧最高的呢？
我觉得是演员的条件与角色塑造的完美结合。编剧坂元裕二居功至伟，是他把漫画中黑暗色彩很重的莉香改编成了阳光开朗的人物。
漫画中的莉香小时候在非洲长大，以此解释她的野性和放荡不羁的行为。同时她患有精神疾病，在故事中有遭遇过精神恐慌袭击的情节。在漫画中，莉香和完治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只有几个人的小公司，莉香和社长有过关系，并且到了后期，在没和完治分手的情况下，跟其他男性有过关系，还怀上了社长的孩子。这几件事情都成为推动漫画发展的重要情节，漫画家柴门文虽然有鼓励莉香对完治的执着而炽烈的情感，但是最终还是让两人分开，莉香在漫画中并不是一个正面的角色。这大概也是我先看完电视剧之后，再看漫画时倍感不适的原因吧。
为了把莉香这个角色变成一个正面阳光的形象，坂元裕二可谓煞费苦心。我不会日语，而年代久远网络上能找到的相关资料不多，虽然有些文章称坂元裕二把自己关在酒店里通宵赶稿，参考演员铃木保奈美的形象做了特别修改云云，但是无从考证。所以这里我们只讨论电视剧成品本身。
电视剧里的莉香，小时候在美国长大，年幼时因为经常转学所以失去过很多同学和朋友。但是每次离开莉香都会笑着告别，这给了她与完治交往过程中令人惊讶的自我治愈一个铺垫。每次完治由于里美的事情忘记赴约、迟到，或者讲错话给她造成的伤害，她总是可以在第二天表现得无关痛痒，依然精气十足地喊一声“丸子！“。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发生的，实际上莉香也并不是毫不在乎，只是用她那招牌笑容掩盖了自己内心的疼痛。
但是憨厚的乡下小子完治不知道啊，他以为里美所说的就是心里所想的。一开始观众还会有点狐疑，但是来到故事中期，当观众看到她熟练地发出违心的灿烂笑容时，内心所投射的却是她深沉的忧伤，这种鲜明的对比所带来的冲击，要比直白的哭哭啼啼来得更加猛烈。
莉香的笑容太治愈，但笑容的背后太悲痛。所以当铃木保奈美用她那甜美的嗓音阳光灿烂地笑着喊出”丸子！“的昵称时，在不同的场景下观众都会自然地联想到笑容背后的伤痕，以及这种坚强背后的执着。
莉香是许多人想要但在现实中不可得的“爱与希望”。
失去了太多就害怕拥有，因拥有是下一个人失去。这是一种十分消极的态度，遇事选择逃避而不是面对，但省心省力，也因此成为多数人的选择。莉香失去的也多，但是每次离别她都选择笑着面对。这需要不可思议的勇气与精力。所以完治在午夜接到莉香的来电时说：“现在这个时间还精力充沛的，除了你就是便利店了。”
人们喜欢超级英雄，喜欢用超人的能力去弥补现实的遗憾。这个世界是黑暗且残忍的，理想与美好可以给人活下去的勇气。童话故事如此，宗教信仰如此，小说、电影、电视剧皆如此。莉香所拥有的勇气是令人敬佩的，她的毅力与坚持是令人敬佩的，所以在故事后期当她在酒吧里跟三上说“我努力过了，我努力过了啊。”这样泄气的，很不“莉香式勇敢”的话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为之动容。
故事的大结局没有迎来大团圆。莉香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主动离开。她跟完治说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来四点四十八分的列车，但她自己却坐了前一班车走了，在车上痛哭的样子令人心碎。悲剧比喜剧更让人遗憾，更让人断不了念想。假如莉香没有离开，完治在最后一刻赶上了会是怎样？据说曾经引起过观众们的热烈讨论。但是我觉得正是悲剧收场，让观众的内心总有一个不愿释怀的郁结，才成就了这部电视剧，才成就了莉香这个角色，才成就了经久不衰的一部经典。
三、情感起伏收放有度
但凡一个成功的角色，总能让读者愿意为其付出情感投入，因其忧郁而哀伤，为其欢笑而欣喜。为此，恰当合宜的行为很重要。村上春树的人物，悲恸时反而沉默，静静地握着手中的方向盘，漫无目的地开往冬天的北方。寂静的忧伤比嚎啕大哭更能深入人心。
《东京爱情故事》里的人物，难免要在纠缠的感情线中受尽折磨，但不轻易痛哭，甚少哭泣特写，但角色的低语，沉默的表情，指尖的香烟，手中的威士忌，以及因为颤抖而无法握住的话筒，却恰如其分表达了情感的深沉。
四个主角在遇到情感的转折点时各有不同的表现，但相同的是不到最巅峰的时刻不给抱头痛哭的镜头。
女二号关口里美的设定是谨慎软弱，人畜无害的形象。虽有多个掩面而去的镜头，但是哭泣特写很少，与三上分手后也只是坐在地板上靠着墙，沉默无语，面带忧伤。
男一号永尾完治更不必说，只要遇到事情就板着一副苦瓜脸，基本上没有机会流泪。只有在和莉香主动说出分手的那晚，因为颤抖无法握住话筒之后，终于失声痛哭。其他时候那张憨憨的脸上除了因为悲伤的扭曲，还充满对莉香无法理解的困惑。
女主角莉香是坚强的代名词，只在最后大结局一集，主动选择离开完治后，在火车上忆及过往，泪流不止。
这样处理方式与许多动则哭天抢地的电视剧可谓对比鲜明。人类具有共情能力，看到剧中人哭泣会为之动容。但情感的波动也有极限，如果全程都像过山车一样时不时就来要个眼泪那就过分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实世界并不如此，过度的情感渲染和释放只会让作品远离现实，反而造成距离感，更不容易共情。
在这点上，本剧可谓收放有度。
四、时代的局限
毕竟是 1991 年拍的电视剧，今天看来还是有些不足之处。
首先是技术类的硬件条件，比如化妆术和摄影技术的进步让当时的成像效果看起来比较普通，然后不知道是经费原因还是时间关系，电视剧的拍摄场地很少，看多了有点情景喜剧的感觉。再者后期制作的时候，一些特写镜头没做自然过渡，比如第一集结尾莉香与完治在代代木公园分开时，莉香喊了三声“丸子”，这时候镜头做了三次放大特写，但是没有任何过渡，就突然啪一下切换过去。第一次看到给我一种运用了恐怖片手法的感觉。 XD
当然，硬件问题会随着技术的发展而解决，所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于整个电视剧来说，最大的一个不足是在编剧上，重要情节的设计过于碰巧，存在过多偶然。
一个好的小说家，可以把许多碰巧用自然的方式讲述出来。这对电视剧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东京爱情故事》里有很多偶然和碰巧，囿于时代或者可能经费的局限，整部电视剧拍摄的场景不多。除了大结局去到松山市之外，有10集都在东京，并且只局限于一家酒吧、两家餐厅、一家KTV、办公室以及四个主要人物的家和周边。于是许多事件“碰巧地”在同一时间发生在同一地点碰到最不该碰到的人和事。
比如许多推进故事发展的重要事件都在同一家酒吧发生的。
东京是个很大的城市，现实生活中那么频繁地在街上、在同一家店遇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其中也有比较合理的设定，比如完治与里美的第一次约会（中间三上自己跑进来变成三个）过程中，完治接到公司电话去处理紧急事件，完成后和莉香一同回到那家酒吧正好隔着一条马路遇上三上吻里美的场面。这个情节有因有果，只有时间是唯一的偶然，合情合理。
但是在这之后，四个主角还是频繁地在这个酒吧，或者在另外一家餐厅偶遇并且由于偶遇发生推动故事发展的事件，那就很勉强了，一边看剧一边难免感受到“编剧之力”在把我拉扯出去。比如三上和里美分手后，完治与三上在一家餐厅谈到一半动手的时候正好遇到来这里吃饭的莉香。东京那么多餐厅，实际出现在这部电视剧里的只有这一家，这样的安排就显得过于巧合了。
还有诸如完治与里美在街头碰面总能被莉香看到，莉香扇出言不逊的同事耳光时又正好被完治看到之类的，完全利用巧合来推进剧情还是比较偷懒的。
但是瑕不掩瑜，况且也没有资料指明当时制作团队有多少时间可以用于修正细节。只要接受了这部剧的设定，好好沉醉在故事里，观看体验还是非常棒的。
五、关于成长，爱，与希望
其实故事主线的时间跨度很短，完治刚从乡下到东京工作就遇到莉香，几件事情的发生也就三个月而已。三个月，乡下小子还远没有到适应东京大城市的时候，还远没有成长到能理解莉香的内心感受的时候，还远没有到可以处变不惊，从容解决问题的时候。莉香和完治的问题是不对称的，完治面对前卫大胆的莉香完全是手足无措的。
这在电视剧中表现为天真的情节，有时候和情侣间的亲密对话方式表现一致。比如明明面对面却互相用过家家式的打电话方式交流，比如莉香遇到状况的时候不是选择冷静交流而是直接开跑，比如完治遇到出状况的莉香表现为脑内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用通俗的一个词来说，这种表现被很多人称为“幼稚”。
感情经验丰富的三上曾对莉香说过：“你的爱对那家伙（永尾完治）来说，可能过于沉重了。”
而在大结局中部长对经过三年成长，已能独当一面的完治说：“现在的你，应该可以很好地接受她的爱了吧。”用另一个通俗的词来说，这种表现被很多人称为“成熟”。曾经我非常反感所谓“成熟”这个词，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所反感的只是世人所理解的“成熟”，约等于圆滑、世故、违心和奉承。在部长与三上所想要表达的意思中，是完治的尚未成长，不叫“幼稚”，完治的成长，也不叫“成熟”。一个人能够从容冷静地解决问题，不是他表现为从容和冷静，而是他的能力已经成长到可以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完治的内心有对莉香的深爱，但是他分手时说的却是“我没有自信和你继续交往下去”。是“没有自信”，是他不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是他不具备从容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是他没有办法透过莉香阳光般的笑容读懂她内心深藏的孤独。而莉香一直在突发，一直在用笑容掩饰内心的哀伤，一直不愿正面坦然地表达内心的想法。
一个不愿说，一个不理解。人类需要成长，需要随着岁月的沉淀与经验的历练，去增强自己的理解能力，去增强自己换位思考的能力，去波澜不惊地寻找沟通问题的核心与本质。但是成长后的人类啊，却也失去了“哔啵叭，莫西莫西”的天真与纯粹了。
莉香是天真的，是勇敢的，是黑暗的世界行走时投下的灿烂的阳光。
莉香，就是爱与希望。
2019.10.17 凌晨
于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