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20 原《每周读书》系列更名为《枫影夜读》
阿部定事件
1931 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占中国东北成立满洲国。
1937 年七七卢沟桥事变，日本开始全面侵华战争，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亚洲战场的第一枪。
我们本周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卢沟桥事变的前夕：1936 年。这一年日本发生了二二六事变，军部确立了日本国内的统治地位，正式开始军国主义扩张，也是第二年全面侵华战争的直接原因。
就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日本国内发生了一个轰动全国的桃色凶杀案——"阿部定事件"。看过《感官世界》这部电影的读者对这个故事应该很熟悉了，故事的女主角阿部定是个艺妓出身的美女，后来到卖鳗鱼饭的"吉田家"做女招待的时候，跟有妇之夫的老板石田吉藏好上了，两人一拍即合，干柴烈火，万劫不复。后来他们躲到一家旅店，日日夜夜纵情声色，爱得天崩地裂你死我活，终于发展到阿部定把吉藏勒死，割下他的生殖器，在他身上血书"吉定二人"，而后独自逃亡。
其实当时阿部定不是想逃亡，只是想找个地方自杀，但是就在她将要自杀的当天，被抓获了。这件事情被报道后，民众直接炸开了锅，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自然对社会舆论产生极大的刺激。一时骂声如潮，铺天盖地。但是奇怪的是，随着审判的进行，民众与媒体的态度竟然有了一百八十度改变，最终竟以"爱得太过"为由，轻判 6 年监禁了事。
究其原因，大概与当时日本国内政局动荡，对外发动战争，人民情绪处于一片绝望之中不无关系。当时的日本渴望人情来浇灌早已干涸的荒凉的内心，所以才会倾向于强调"爱"的影响，对阿部定报以同情。
这种把"爱"的作用如此放大的现象很有意思，现代的科学可以解释很多事情，却还解释不来爱情。但人们似乎并不介意对于“爱”的无知，甚至我们就想要"无知"，“无知”产生浪漫，人都不是纯理性的，是需要满足感性的需求的。
渡边淳一就是这么一个掌握了“爱的美”的作家，以"阿部定事件"为原型，把不伦的男女之爱发挥到极致，超越了伦理，超越了道德，以至于两个主角为了维持幸福的顶点而双双殉情，这就是本周读书的主角——《失乐园》。
情与色
1997 年这部作品出版的时候，在日本乃至亚洲掀起了轩然大波。我想那个时候的中国读者应该尤其受到冲击，因为中国的文学作品从来都是规避"性"这个话题的，极少有作家会以性为题材来写作。就是我第一次翻到《失乐园》的时候也为其露骨的性描写而颇感讶异——这本书居然能在中国出版？这不就是一部情色小说嘛。
没错，这是一部情色小说，书中有大量的篇幅用于性描写。但是不同于有名的《xxxx池中物》这样的作品，性在《失乐园》只是一种媒介，是剧情发展的主线，是产生矛盾与冲突的导火线，也是把故事推向高潮的驱动力，在这种媒介之上，作者给我们带来了极美的感受与伦理冲突的思考。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普通的情色小说就是 AV，利用各种声色刺激你来一发，目的就达到了，如果能做到不要太夸张，不要太脱离现实，那就算上等佳作了。但是《失乐园》则是更高层次的作品，她是陈列在美术馆里的艺术品，她的外表亦是赤裸的，但是她展露的“性”是曼妙的，是人物的心理与生理的细腻的结合，是故事冲突与矛盾的舞台。其柔美处似落英缤纷，一瓣春色凋于梅雨泠零，其澎湃处又若狂蜂蝶舞，一点寒梅隐入风雪凄凄。能够做到如此细致入微的描写，也是拜作者多年行医生涯所赐。我们的课堂没有教授的东西很多，性就是其中一种，时至今日，也只有医学院的学生才有比较系统的性学研究。所以对于我们的一生作者，性就像是信手拈来的工具，好比密室逃脱之于推理小说家一般。不过对比作者《樱花树下》(每周读书第二十九周有推荐过)一书的性描写，尽管也是十分优美，但是“性与爱”的交织却没有像《失乐园》一样被如此放大，大到成为故事发展的主要推动力。
性与道德
有妇之夫与有妇之夫的婚外恋，是这本小说的主要冲突。小说开篇就以女主角在性爱中一句："好可怕..."暗示了故事的结局：违背社会道德伦理的两人，终会在这种越来越强烈的爱中消亡。
今天我们看"道德"，其无非就是在讨论人的言行的正确与否，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古代的哲学家在探讨道德的时候也探讨美，不同的学派对道德的看法也不同，其中道德相对主义者相信道德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会跟着时代的进步而变化，会因为文化的不同而不同。假设有一天我们的社会变成以试管婴儿来繁衍后代了，那么性就变成了一种单纯的娱乐的途径了，婚姻也变得无关紧要了，如果是在这种世界里，《失乐园》的主角们能得到救赎吗？答案是否定的，到时候人们已经建立起另一套道德体系了，“相爱”变成了淫秽与猥亵的东西。这个世界其实就是赫胥黎构筑的反乌托邦——《美丽新世界》。
相比起《美丽新世界》里野蛮人与试管人的恋爱，《失乐园》所描写的爱要深刻得多。两位主角都有着无趣的婚姻，所以他们一旦相遇便即相爱，由相爱而性，因性而愈爱，从而愈演愈烈。这是一种不为社会道德所容的恋情，但是这种强烈犯罪感反而给了他们更大的感官刺激。故事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告诉我们结局：这两人注定要越来越无法分离，最终背离家庭，各自离婚而后结合。同时也插入阿部定的故事暗示了两人殉情的结局。但是渡边仍能让读者为主角一步步走向绝境而焦虑，为这种至高的爱与幸福而嗟吁。拥有了至高的幸福反而害怕失去，最终两位主角在性爱的顶点服毒自尽，永远地留在了至高的幸福里。
死亡与爱情，这两种人类尚未解谜的，但对于人类来说又极为重要的东西，在这部作品当中深深纠缠，即便你早知剧情如此，也还是会为美而赞，为爱而叹。
渡边的作品向来褒贬不一，备受争议，但我想单就《失乐园》这部作品来说，其美到令人窒息的性爱，其颠覆常伦的恋情都是如此理所当然，都是如此人性。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常常会有"尽管道德不允许，但是一个普通人确实会这样想"的感觉。好的小说就是作者虚构了一切人物地点和事件，而在读者看来却像真实发生的一样。《失乐园》本是一首虚构的诗，却美得如此真实。
参考
- 维基百科：阿部定事件
- 维基百科：道德相对主义
- 《失乐园》Kindle 版译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