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20 原《每周读书》系列更名为《枫影夜读》
读三岛的文字果然令人想起川端康成,尽管事实上应该反过来说川端康成的文字有三岛的影子,二者同样都有大量细腻的心理描写,优美的景物描写,悲凉惨淡的小说氛围。
《爱的饥渴》格调灰暗,沉郁,压抑,故事在一片混沌的迷蒙中展开。女主角悦子是一个渴望爱而不得爱的弱女子,与不爱自己的丈夫在一起是一段悲剧,丈夫死后又与自己的公公不伦是另一段悲剧,恋上公公家的下人三郎是最后的悲剧。
悦子一生都处于痛苦与压抑中,丈夫不爱自己,整日整夜不归家,外头有好几个女人。她尝试过自杀,但是被丈夫救下,二度自杀的时候丈夫正好罕见地回家,可他不是真心想回家,而是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这对于悦子来说是一段短暂而幸福的时光,丈夫病重卧床,她犹如蹲在海边守着一具尚有生命的漂流物,但她并未将这具漂流物打捞起,因为“倘使让这具漂流物复苏,无疑他会立刻抛弃我。”
就这样守着丈夫,知道有一天医生说病情有好转,这对悦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于是她在半夜的时候关掉了丈夫的输氧器。
给丈夫送葬的时候,她觉得“这不是在焚烧我的丈夫的尸体,而是在焚烧我的妒忌。”
丈夫死后,接受公公弥吉的邀请与公公同住,成为公公的女人。这个吝啬的商人在农村有一座别墅,与儿子谦郎一家及浅子同住,还有两个下人,三郎和美代。
悦子每天失眠,为了给第二天希望,她单恋着三郎。悦子不怕流言,不理常伦,是个孤独寂寞压抑的角色,而三郎则憨厚淳朴,麻木无知,根本不知“爱”为何物。在知道美代有了三郎的孩子之后,悦子趁着三郎回家期间,把怀胎四月的美代撵走,甚至亲自逼视着美代上火车离开。她这么做无非希望三郎回来后大怒责备自己,然后跟着美代离开。但是三郎回来后却若无其事地就这么过了几天。终于有一天,悦子忍不住约三郎深夜长谈。
悦子单恋三郎的事情本来家里人都已知晓,唯独三郎这个傻小子却什么也不知,悦子终于向三郎坦白,三郎没有怪悦子的意思,也没有愤怒,一切正常得诡异。悦子问三郎爱谁,却仍不知“爱”为何物,最后撒了个谁都看得出的谎说爱悦子。他拥抱悦子,悦子却反抗了,挣扎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反抗。三郎追上挣脱逃开的悦子,把她按倒在地,悦子一声尖叫,吓傻了三郎,惹来了半夜醒来不见悦子的弥吉,弥吉随手带了锄头防身,三郎吓到要逃走,悦子追上去抱住三郎,正好弥吉赶到,不知所措,三郎呆立。悦子拿过锄头把三郎杀了。
悦子是个很奇特的角色,她渴望着爱,渴望一切正常不正常的爱,但她就是得不到,她的一生活在痛苦的阴翳之下,她愈痛苦,就愈发想要寻找令自己更痛苦事情来伤害自己。
她的一生活在自己想象的幸福里,假的日记,假的梦境,她幻想得太多以致分不清现实与想象,她的幻想,她的对一切都“不考虑”的态度,就是她的幸福的、希望的根据。
当她发现她一直爱的,渴望被爱的人竟连“爱”为何物都不知,她的那些假想的幸福全部化为泡影的时候,她亲手毁灭了这个幻象。
那夜杀人后,二人买了尸体消灭了痕迹,次日太阳照样升起,“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补]
三岛由纪夫嘲讽一切都笔法很值得一看。商人弥吉在他的笔下胆小吝啬,文艺青年夫妇则尽说空话大话,过时而懦弱,下人美代和三郎淳朴软弱,麻木不仁,还有各种世俗的脸孔,如冷眼看笑话的医生,如虚伪的情妇们,这些角色就活在我们的现实社会的各个角落里,由作家的文笔放大投影,而愈发令人生厌,令人唏嘘。
比之三岛,川端康成的风格似乎要明亮的多,同样有景物描写,三岛的景物尽往悲哀中坠落,川端康成的则更柔和些。在《爱的饥渴》里面,所有的希望都是绝望中的假象,看不见摸不着,一旦假象被揭穿,世界就此崩塌。
大约作者的世界也在文字的催化下崩塌,大约作者的希望也如黑暗的柔波深沉而压抑,最后只能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生命的维持,总要有一定的撑持。生理的撑持和心理的撑持,饿死是死,忧郁死也是死,都是缺了生命的撑持罢了。